缓缓地,清歌走在回家的路上,五公分高的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哒、嘀哒”有节奏的韵律声响。一头青丝长长地垂着,走动时随风轻扬,上面已略有湿意,显得更加乌黑柔顺了。
她刚下班不久,出公司门口时发现天空灰蒙蒙的,还飘起了几乎没有触感的雨丝。好久没下雨了,抬头看看天,收回碰触雨丝的手。她突然就想一个人安静地走回去,想在这漫天的雨丝中走一走。
家离公司不太远,慢慢走,一个小时差不多也就到了,回到家可以舒服地泡一个热水香薰澡来消除疲劳。清歌想了想,彻底歇了打车的念头。
不用坐车,清歌就专门挑了那曲折幽深的青石板小巷来走。悠悠然地走着,像散步那样。走过人家门口时,还会被人家门口盎然绽放的绿植吸引得缓了缓脚步。
细雨中,路边的美景蒙上了一层朦胧,水气中带着干净的翠绿,花儿更加娇艳了。树叶、花瓣上坠着晶莹的雨滴,在柔风中轻轻摇曳,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走了一会儿,青丝已略带湿意,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慵懒随意的渲染,轻轻摆动的裙裾,把巷子拉出了一种江南水乡,紫丁香姑娘油纸伞的韵味。
可惜了,清歌手中没撑着油纸伞,但她更喜欢这种融入大自然的感觉。
没有触感的雨丝纷纷扬扬,洒在身上,根本没办法把人的衣服湿透,最多也就让你染上一层薄薄的湿意。没有大雨那种砸在脸上的不适感,也没有全身湿透的尴尬和狼狈。清歌喜欢这种温柔的烟雨蒙蒙。
缓缓地走着,一路看过来,脑中似乎想了许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斥胸间,让她突然间感觉到前路变得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知命运会带她走向何方,在这灰朦的天穹下,清歌竟有种不知何去何从之感。
她停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在这时,一把暗花伞突然罩在头顶,笼下一层阴影,也为她隔阻了纷扬的雨丝。
吃了一惊,愕然地看了一眼头顶上突然冒出的物件,然后再惊讶地望向旁边撑伞的人。
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穿着得体的休闲装。他面容立体深邃,剑眉削长,眼尾稍翘,是一双销魂的桃花眼,而菱形薄唇,正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
男人见她看过来,人畜无害地笑着说:
“我无意看到你,然后就随着你走了好长一段路……”
说到这里,他似乎怕她误会,急忙摆着手说:
“哦哦,你别误会,这是我回家的路,看到你的背影有点熟悉,嗯…你似乎有心事?刚才看到你突然停下不走了,我一时没忍住就走过来了。”
停了停,他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看着他陌生的脸以及充满疑问不解的眼神,清歌有点哭笑不得。
“你都是这样搭讪陌生女孩的?”清歌轻蹙眉头毫不留情地蹦出了一句话,直接问他。
“哦哦,不不,不是的,你是第一个,我也不知为什么就跑过来了,有点管不住脚,也管不住,管不住……眼晴…"
男人有点笨拙而慌乱地解释,到最后,声音嗫嚅得几乎听不见。仔细看,耳朵根居然染上了丝丝红色。
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听着他别扭直白的解释,倒让清歌生不出怒气,反而觉得好笑。她看着他,有点无奈而疏离地说,“谢谢关心,我很好,没事。”
说完,她不再理他,抬脚往前走。而他却没被她的冷漠击退,他撑着伞,看看她肩上和头发上的潮湿,再次小心翼翼地说:
“我可以和你说说话么?我叫萧曜,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了。
清歌侧过头认真地看了看他,映入她美眸的是一双干净真诚的眼,再看看前面已转开阔的马路,她略一思索,点点头,同意了。
萧曜很开心,看着清歌精致的侧脸,桃花眼笑成了弯月亮,往清歌身边挪了挪,把伞往她头上再靠近点。
他是一个开朗的大男孩,有点自来熟。很快他就找到话题,打破俩人陌生的尴尬,彼此不知不觉地渐渐聊了起来,甚至还从俩人中时不时地传出愉悦的笑声来,也不知谁被谁逗笑了又笑。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萧曜的家果真到了,是清歌知道的一个高档小区,房价高得吓人。他邀请清歌上他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但清歌委婉地拒绝了,说自己的家也快到了。萧曜也不勉强,但坚决要把伞留给她,并互相加了微信。
清歌拒绝不了,只好撑着伞回家。然后因为要还他的伞,不得已找个时间主动约他还伞。邀请清歌一起吃饭,清歌本想拒绝,但耐不住他讨好而诚挚的一再要求,只好答应。
萧曜是个很有修养与内涵的人,见识广还很健谈,而且细心,一顿饭下来,俩人交谈甚欢。饭后他又提出去江畔消消食,散散步,俩人并肩边聊边走了好长的路,这次让俩人相互间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微信上,隔三差五的就收到信息。有时是早晚安问候,有时是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时是表达压抑不住的思念,信息简洁,不累赘。但显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对此报以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随着时间斗移,俩人从刚一开始的陌生矜持到慢慢熟稔,清歌对萧曜的好感逐渐加深。但实际上有人早就对某人好感满满了,只是某人反射弧长,有点慢热而已。
随着对萧曜的感觉越来越好,他们相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像大多热恋的男女朋友那样约会,只是他们还处于暧昧期,心照不宣而已。
比如相约逛街扫货,满大街找美食品尝,去健身房大汗淋漓地挥洒热血,在月色下跑步,看新出大热的电影,甚至还利用年假去了云南的洱海、呼伦贝尔大草原等地游玩,像土匪般扫荡完当地的美食。玩得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返程的路上,还约好了明年继续去西藏玩。相伴游玩的这些日子,让清歌对萧曜生出了丝丝依赖,情愫暗长。
萧曜这人说话幽默风趣,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清歌更是体贴入微,照顾有加。俩人相处的方式轻松而愉快,偶有斗嘴,也不过风轻云淡,一下过去。这一段时间,是清歌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清歌不是一个剖根问底的人,她只知道萧曜是一个大公司的高层职员,收入不菲。其他的一概不知,她想,等她想知道的时候,这一天自然会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猝不及防。
因为大姨妈的突然造访,而家里仅剩下的几片不够用了,逼得她不得不去附近的大超市去买。而天底下冥冥中就是有那么巧合的事。
当她挑完几种夜用日用,随手抛在购物车上转过身时,一抬眸,居然看到不远处的生鲜蔬菜水果区有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人无疑就是萧曜,而在他的身边,有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在低头挑拣东西,时不时抬头微笑地跟他说着什么,而他也很自然地回应。看他们相处的样子,是熟稔已久。
女孩的眼神温柔而饱含爱意,旁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孩对身旁的男人情根深种,因为那浓得溢出来的爱意根本就不加掩饰。而身旁的男人英俊,女人又俏丽,给人一种很养眼很搭配的热恋男女感觉。
而那些旁人,自然也包括清歌在内。她久久地看着这一幕,紧握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的肉里。而一双大大的杏眼,不知不觉升起了一层不知何时涌出的泪雾。
她站在角落里,全身的力气几乎一下子被抽空,又仿若掉进冰窖里,周身被冻得麻木。而脚又麻又软得挪不开步。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不见,直到身体回暖和全身力气恢复,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才茫然而无措地去收银台买单,提着东西像游魂般飘回到家里。
把东西往沙发一放,默默地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那里,一张一张地翻看自己和他在旅游时的自拍照。看着俩人靠得很近的笑脸,清歌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滚下来,止也止不住。抬手一抹,一手掌苦涩的水,再一抹,又一手掌。
她按了按痛得缩成一团的心脏,吁出一口长长的气,强迫自己不断深呼吸,微笑,然后拉开微信,把他丢进黑屋里。她需要安静几天,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把萧曜关进小黑屋后,清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把身心疲惫的自己彻底沉进混沌的黑暗里。她想,一觉醒来,她又是一条满血复活的好汉,不,是一条女汉子!
过了三天,第四天手机几乎被萧曜打爆,电话连续不断,断了又打,断了还打。
清歌叹了叹气,揉揉酸痛的眉头,然后在对方N次打来时无奈接起。一接通,萧曜急切担心又委屈的声音立马传来:
“歌儿,你怎么啦!微信为什么把我拉黑了?又不接我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清歌听着这熟悉无比又好听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有一股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沦,想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去占有。这磁性的声音啊,曾陪伴她度过多少不眠之夜,让她带着甜蜜的笑进入梦乡。这个声音,她很快就要失之交臂,无法拥有了么?
清歌定了定神,语气轻快地回他:
“萧曜,我没事,这几天忙,所以关了手机,今晚有空么?我们出去吃饭喝酒,玩玩吧,好吗?我也有事问你。”
“真没事么?”
“嗯嗯,没事。”
“好,七点我来接你。”
萧曜带清歌去了一间私人会所,里面从吃的到玩的,应有尽有。装修极其奢华,清歌第一次到这种地方,那高大上的豪气,让她有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之感。
走在前面的萧曜,很自然地回身牵着她的小手走进一个包间。清歌看着牵住她的那只修长白晳大手,手指不由得动了动,眼神闪了闪,但最终垂下眼睫,任他牵着。
进了包间,萧曜拉开椅子,安置她坐好,然后他也挨着她坐下。早有服务员候在旁边,取过服务员递来的餐牌,萧曜很快就点好了菜。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菜式琳琅满目,造型精致漂亮,一看就很可口的样子。
服务员布置好菜,把不知啥年份的葡萄酒打开,然后陆续有序地离开。因萧曜挥手让他们离开,并叮嘱没事不要进来打搅。
萧曜细心地帮清歌布菜,美食当前,清歌抛开杂绪,抬头对他微笑,说了声谢谢,便专心干饭。
萧曜温柔宠溺地看着她吃,有种满足的情绪塞满胸间,在商业战场杀伐果断的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揉揉清歌的头顶,唇角抑不住地弯了弯。
清歌愣了愣,侧过头看他,回了一个纯真甜甜的笑,那笑把嘴角的浅梨窝牵引得若隐若现,让她显得可爱而灵动。
清歌低下头继续干饭,她真的饿了,突然受到打击,让她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呢!表面的坚强终究敌不过内心的软弱与心痛哦。
萧曜没吃几口,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清歌吃,不停地夹她喜欢的菜给她,间歇抿上几口红酒。仿佛就这样看着清歌,他也能秀色可餐,不知饥饿。
清歌不管不顾地有点发泄般把自个填饱,放下筷子,然后安静地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囗,清幽的眼眸盯着杯中红色的液体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萧曜放下酒杯,拿过纸巾帮清歌擦擦嘴角的渍液,轻声问她: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嗯?”
清歌慢慢转过头,看着萧曜关切的脸有一瞬间的迷茫与黯然。她看到他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心中划过一丝酸酸麻麻的痛。
她吸吸气,努力调整好情绪,然后摇摇头,微笑而平静地道:
“我没事,真没事呐!”
顿了顿,她似乎心无芥蒂地说:“前两天我去超市买东西,看到你了!你与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在买东西,是你的……什么人么?”
女朋友三个字在清歌嘴里绕了一圈,最终没吐出口,也不知为什么,她最终没有勇气说出这特殊的称谓。
萧曜听清歌说完,再看她纠结的表情,知道她误会了。心里既是欣喜又是害怕,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缠着。最终轻轻叹口气,趁着几分酒意,把清歌抱起,无限珍惜地拥进怀里。
下巴擦着她的发顶,沉默了一会,斟酌着缓缓开口:“她是我爸好友的女儿,他们家曾与我家做过邻居,小时候我与她在一起上过学,高她两届,大学后分开了,她家也搬走了。”
低下头,轻柔地摸摸清歌的脸,把她拥紧点,再徐徐地道:
“因她家的公司与我家的公司多有合作,我是家中长子,在自家公司做总裁。我还有个弟弟,在读大二。而他爸与我爸又是好友,所以他们家搬走后也常来我家做客,于公于私兼有。那女孩叫李欢,嘴甜,逗得我妈很开心,也很喜欢她,所以我把她当妹妹。那天他们又来了,我妈说家里没菜了,逼着我陪李欢出来买菜,恰巧就让你看到了。但这么多年,不曾对她有别的意思。”
萧曜停了停,把清歌垂到脸颊的发丝拨到耳后,捧起她埋在胸前的小脸,盯着她有点水濛濛的眼,认真中又带着戏谑说:
“哎呀,怎么办呢?我现在有喜欢的女孩了,她经常让我莫名的牵肠挂肚呢!她坏死了!”
清歌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萧曜勾起嘴角,眼里带着笑,用手刮着她小巧的鼻尖:“这个坏姑娘呀,你认识的,她叫清歌,穆 清 歌!”
清歌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眼眶就慢慢红了。萧曜一看,急忙慌乱地抱着她,有点无措地说:“乖歌儿!别哭,别哭,你不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你这个冷情的小家伙,好让我无奈!”
清歌脑袋伏在萧曜胸前,把手抬起,再轻轻地圈住他劲瘦的腰,收紧,再用力抱住。这一刻,她感到无比安宁满足,仿佛烟花在头顶绽放,全世界都在笑。
三年后,清歌独自一人走在那条江畔的小路。一身浅灰色长裙的她,身型更加清瘦了,显得有些单薄,长长的青丝剪短了许多,精致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
她抬起头,仰望着高空刚飞过去的飞机出神,久久无法把目光收回。然后,不知不觉地,泪水爬满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两年前,萧曜去签署一份合同,在频繁而平常的飞来飞去中,那一次,他最终没有如期归来。他失踪了,跟飞机一起消失不见,在他们婚礼的前三个月。
噩耗传来,清歌的世界崩塌了。从此她的世界再也没有色彩没有欢笑。每个夜晚与白天都是那么漫长,漫长到不知如何度过。蚀骨的思念从梦外到梦里,纠缠着她,绞紧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无限延长,从清晨到黄昏,从春暖花开到百花肃杀。清歌的心在时间的磨砺下已日渐平静。她想,萧曜也许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去了,那里有另一个自己陪着他,他并不孤独。
而这里,有他留给自己的一切。那曾经的点点滴滴,曾经的欢声笑语,和刻在脑海里的,与灵魂融在一起的那道身影,足矣。(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