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房子如同一个人的身体，门吞吐往来人和物，锅灶烟囱消化食物，窗呼吸新鲜空气。房子讲究窗明几净，门口敞亮。屋门不可对着街门，忌讳冲邪。四间房子，屋门习惯开在西二间，斜对街门，外有动静，便可在东二间炕上，打开窗口瞧个仔细。

门白昼开，晚上关，防鼠蛇，防伤人的动物，防小偷小摸。门是一道屏障，隔着内外两个世界，关上，门内的人心情放松，做自己想做的事，生活悠然自得。莫管森严铁门还是蓬门荜户，门是沟通的门槛。门也是地位名声的标志，如：高门、门第、名门、侯门、宫门、帐门、都门、国门……不可小看了门，即便联姻，也讲究门当户对。

挺直腰杆出门，入世入门，方能光耀家门。开门，走出去，放松心情，有了自由飞翔的感觉。哪一天不出门，你会感到憋闷，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乡间规矩，有家白天忽然关闭街门，邻居或者客人来访，要轻轻拍门，既要提醒主人，又不要扰了人家。主人听到了，不开门，家里肯定有不方便的事情发生，那就等等看。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除夕前，讲究贴门对，这叫封门，封牛鬼蛇神，还有嫁出去的闺女，在正月初二送神前，乡俗不得入娘家门，尤其不得见祖画上的先人，怕搅了娘家哥嫂的好日子。东邻西舍无要紧事情，也很少串门的，门多了一层庄严与神秘。

重要的房屋，比如村粮库，粮食进仓了，村里会贴上一封条，谁都不得随便进，什么时间开门，要有多位证人。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时，上面救济了千斤地瓜干，封存在村粮库里。身为书记的父亲拿一把钥匙，保管员拿一把，给村人发放救济粮时，全村干部到场，两把钥匙一对，揭开封条，开门。

大年五更，家家大门敞开，大红灯笼高高挂，拜年的人来人往，门庭若市。门也光彩，耀眼醒目。此刻哪家关门，屋内寂静，自然是人丁不旺。

往年暗夜走在街道、胡同里，习惯往两边的门瞅，门缝里漏出星点灯火，心里有安全感，那火光仿佛温暖了自己。

乡间民俗，为联络感情，习惯串门儿，相互到家坐坐，此刻门是敞开的，男人之间进门拉呱，几壶酒下肚，心灵之门打开，无话不说，成为生死之交。女人们邀约坐炕头，针线笸箩，家长里短，感情难分难舍。住家过日子，门要常开，关久了，老死不相往来，乡邻会说，过死门了。门真的会让时光吃掉，门死了，房子会塌陷。每逢看到街道两边常年不开的门，门前冷落，房坡摇摆毛毛草，不免有凄凉之感。

住上高层楼房，门比乡间的柴扉木门金贵。钢筋水泥固封的房间，有敞亮的窗，仅限呼吸。唯一进出的铁门也没了自由，人一进出，立即关闭，即便对门也难得相见，两耳不闻门外事，躲进自家成一统。人也很少进出，门的使用频率大大降低。上下班只用一次关闭门，休闲了出去散步，也是一次的光景。门好像跟自己并不那么亲密了。

哪一天，你不能出门了，才想起门的重要。前段时间，所在小区忽然被封了。微信上说，一位核酸检测呈阳性的中年女性，到早市买过蔬菜。对她的行动轨迹，进行大数据分析，农贸早市便立即被封了。在特定时段，所有到过早市的人都要报备。我和妻子被告知，哪里也不要去，居家隔离。

听两个人把封条贴好，又在门旁贴了一张居家隔离健康监测人员标识表格。旧时封门，那是严重的事件，主人被抄家赶地出门，无所依归。当下，一听封门，有些别扭，心里不痛快。又一想，这是必要的，为自己为他人的健康，居家观察，是对生命的尊重。

好在，我们有吃有喝的，又是退休人员，无牵挂。妻子看电视，我看书，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

往常三点，我们准时外出一次，走步一个小时，今儿免了。我顺着客厅乱晃悠，好像有事情没做，浑身沉重。妻子也无心看电视，趴在窗口往外看。小区里有许多晒太阳的老人，往来人员不见少。她发现了新大陆似地说，咱小区，几乎家家天天去赶早市，咋就几家报备?

我说不在那个时间段的不报备，咱莫管他人，做好自己。话如是说，我还是有些急，一看见门，心一沉，真想推开门。走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看，啥也不见。寂寞的楼道，空无一人。手机微信圈里，大家依旧在谈论早市查封。

第三天上午9时，社区来个电话，说，你们可以出门了，自己把封条扔掉，早市所有商家没发现异常。

马上开门。在门口，我甩了甩手，第一次感觉门这么重要。再次关门，我轻轻的，再次开门，我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它。(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