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说自话
这几年,我多半时间在荒郊野外
反复播种自己的脚印
时间久了,所过之处有钢铁萌发
经过几次抽枝展叶
成长为一排排挺拔的铁松
天高地迥,源源不断的电流生成
在城市的感召下,电流器宇轩昂
如松风一般在枝头奔涌不息
事实上,我与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并无交集
但还是有善意的孩子,把我们电力工人
比作城市的掌灯人
我对此喻深信不疑
但除夕那天,我深夜下班回来
面对屋外的万家灯火
茫然无措。不知哪一处光亮
属于我这个异乡人
党员突击队
有时是在电闪雷鸣的深夜
有时是在风雪交加的黎明
有时是在蚊虫肆虐的村野
有时是在渺无人烟的荒原
这支队伍集结的时间和地点从不固定
唯一不变的
是胸前熠熠生辉的党员徽章
就在不久前的那个暴雨之夜
他们再次集结
泥水爬上他们的裤脚
疲惫攀上他们的脸
他们依然咬紧牙关
迈着稳重的步子
在泥泞的大地上盖下一枚又一枚印章
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点亮一颗又一颗星星
高空巡线
在高高的输电线上,我们缓缓行走
被脚下的无边草木一一检阅
二三十岁的我们,有使不完的力气
可以轻易走出昂首阔步的姿态
在输电线与间隔棒组成的乐谱上
只有我们
是真正活跃的音符
我们是输电线的主治医生,但有些时候
却对自己的病痛无计可施
比如方才,东风跋过涡河水而来
携来些许炊烟的气息
我们停下脚步,向西眺望
穹顶之下,夕阳的余威无处不在
鞭笞着我们“欲穷千里目”的欲望
夕阳那边,就是我的家乡了吧
——小村的景致蓦然重现
伴着隐隐的疼
在外务工的先生们,听我说
黄昏登高切莫望远,要不然
必会有一场盛大的乡愁,伴着落日
缓缓降临
午餐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和体力,我们的午餐时间
也是在百米高空度过
油饼、火烧、饼干,最受肠胃青睐
我们很少喝水
好不容易爬上来,没有谁
愿意为一次内急出卖时间
在双保险安全带的扶持下
我们依偎在铁塔上,安静咀嚼
除却那些家长里短的小心思
我们与身边沉默的绝缘子并无二致
这时候,我们身居万物之巅
但并不自恃高贵
间或落下的一点饼干屑,或许
会被一只蚂蚁拖回洞中
滋养一个新的生灵
与参观变电站的孩子们偶遇
我们巡线回来的时候,孩子们还没走
我们愣在那里,与他们对视
莫名的紧张感在脏污的工装下胡乱嘶鸣
太久没有接触外人
我们被他们忽闪的目光慢慢援引
工友趁机向孩子们讲述我们的工作
我们被称作“空中舞者”,在举手投足之间
将刺破黑暗的伟力送进千家万户
孩子们对这一描述赞叹不已
但我还是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他赞许的眼神中
仍然带有一丝防备
临别之时,我才得知
那个孩子来自某位工友的家庭
我因为他的一声“叔叔辛苦了”
又一次深感满足
巡线结束
我们反复检查着各自的工具包
轻轻念叨着每件工具的名字
确保它们已经安全返还
将心比心,倘若它们也有生命
恐怕没有哪一位
愿意在这荒郊野外留宿
班长反复检查着我们的队伍,大声点名
之后,在每个名字后面打钩
但在我们爬上铁塔的时候,那些地面的工友
从来不敢大声呼喊我们的名字
我们离上天实在太近
没人愿意在那里留名
登上抢险车,我们踏上返程
一路爽朗的笑声,再加上几只车灯
足以粉碎夜幕的一切阴谋
在这巡线结束的傍晚
我们都怀有莫大的自信:
在城市的某片区域里
定会有一片绚烂的灯光
亮得更有新意
为一件电力工装体检
长年被汗水侵蚀
领口已经患上了湿疹
即便电力工人用洗涤剂医治了多次
却也只能减缓色素的沉淀速度
后背的湿疹更为严重
本就承载着电力人厚实的背影
冬天的寒风、夏天的烈日又来加码
争当它病情加重的罪魁祸首
肩膀上的皮外伤总是反反复复
当然病出有因——
它与工具包的背带相爱相杀
虽然摩擦了多年,关系还是纠缠不清
右边的口袋有一处贯通伤
它阻挡过太多工具的锐气
终于有一次,累了
被一只螺丝刀突破了防线
袖口那处伤痕虽不明显
却足足缝合了三十二针
在它的庇护下,电力人满手的老茧
逐渐隐姓埋名
(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