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打草那些往事

面积约略两亩的晒场，在我的印象里，感觉特别宽阔。里面小山似的数堆玉米、黄豆、红薯捶打起来，正等待着捶打好往家运。晚秋的天气阴晴不定，原本弥漫着清香的草堆，已经散发出霉味。

等到所有的玉米、黄豆、红薯收割结束，腾出时间，这些玉米、黄豆、红薯草就要被拆分打乱，然后捆扎了，一树一树的堆起来，作为牛马牲口过冬的粮食。

作为秋收的扫尾程序，打玉米、黄豆、红薯草虽然一样的又脏又累，但在所有的农活中，无疑是最为轻松愉快的过程。

生产队的社员，自由组合成若干小组，男女搭配，女人们围成一个圈，每人手里握一副连杆，负责往中间的稻草上捶打。所谓连杆，是专门用于捶打秸秆类作物的农具，比如玉子、麦子、荞子、大豆、红薯、米豆之类;由一粗一细、一长一短两根木棍，用一尺长短的棕榈叶拴系而成;粗的一根稍短，双手握紧，用力往空中举起，再往面前的地上，甩出稍长却较细的一根，只听啪的一声，重重地落到需要捶打的作物上。如此连续不断地举起落下，那噼哩叭啦有节奏的声音，沉闷中透着一种坚定的声音，便在晒场里传播开来，伴随着溅起的碎末和尘埃，弥漫在空气里，落满了每个人的全身。

大约十多分钟，当连杆下面蓬松杂乱的稻草，堆到半尺来厚，女人们似乎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用连杆将捶打过好的玉米、黄豆、红薯草，往一个方向掀过去，交给捆扎的男人，然后接着捶打另外一批。

男人们有的负责砍稻把，即从草堆上，将一把一把的稻草取下来，用镰刀砍断作为绳索的两根，扔到女人们中间。许多稻把，因为已被我们连续踩踏搓揉，早已散乱不已，他们便将镰刀挖在草堆上，直接弯腰下去，双手抱了往连杆下面扔。

有的负责挽草绕子，这是最为轻松的角色，一般都由年长者担任。只见他嘴上叼着烟袋，席地而坐或双膝跪地，双手不紧不慢地，抓过一把已被捶打过的玉米、红薯草，边扭边挽，不大会儿，一个接一个、碗口大小、一拤长短，仿佛一截弹簧的草绕子，便被扔到身旁。

旁边的几个男人，各自捡起一个草绕子，拆卸开来，便是一根长长的绳子。将绳子的一端踩在左脚下，右手握住另一端，弯下身去，双手同时不停地，把捶打过的稻草，往绳子下面撸，直到感觉那些绵软和温暖的稻草，已经塞满伸出去的双臂和胸腹，这才将草绕子的两端拉拢，用双膝顶着，使劲地勒索几下，连接起来扎死，一捆圆滚滚的稻草，便赫然在目了。但这还不算完，只见他们立起身来，就像审视自己的得意之作，左右端详一下，向旁边跨出两步，再弯下身去，伸出双手，先右后左或先左后右，将两端长出来没被捆住的乱草，轻轻地捋一下，这才将这捆玉米、红薯草，扛了送到晒场旁边的大树下，交给负责堆放的社员。

此时，秋风正劲，地面已经铺了一些枯黄的落叶。被用来堆放玉米、红薯草的树木，多是树杆挺拔修长的枫树、柏杨或杉树，棕榈、酸枣等，偶尔也会派上用场。社员们先将两捆玉米、红薯草头靠头脚靠脚，平行放在树杆两侧的地面，然后分别从两捆稻草上，扭结出一截绳子，拴在树杆上，第一层算是堆放完成;接着呈垂直交叉方向，将两捆玉米、红薯草压到第一层上面，继续拴系牢固，如此依次进行，直到超过楼梯的高度，再将顶上做成屋顶似的斜面，防止雨水堆积渗透，确保下面的玉米、红薯草不被腐蚀，一棵草树便堆放完成，几十捆玉米、红薯草有了安身之处。

大家一边劳作，一边唠嗑家常，或者互相开着玩笑，或者重复着那些耐人寻味的笑话、民间传说，或者沉浸在不知牛年马月发生的似有若无的旧闻中，显得无比的轻松。

家乡地处皖北平原。秋收到来，先收套种在包谷地里的豆类，然后再收包谷，接着才挥动镰刀割玉米、黄豆、红薯。

我至今仍在疑惑，父老乡亲们为何不开窍，一直采用比较原始的手段收获稻子?而邻近的许多地方，却用掼斗、风簸等较为高效又不浪费的办法——趁着天气晴好，将掼斗和风簸扛到田里，将玉米、黄豆、红薯割了，不用捆扎，直接拿到掼斗里摔打，玉米、黄豆、红薯收下来，用风簸过一遍，装进口袋，背回家去晾晒，玉米、黄豆、红薯结草则被捆扎起来，呈喇叭状立在田里干燥，非常省事，更不用经过打好玉米、黄豆、红薯结草这个环节。

我们的做法是：大家来到田里，右手握着镰刀，弯下腰去，伸出左手，捏住玉米、黄豆、红薯杆，一窝一窝地割了，感觉捏不住了，这才直起身来，用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握住镰刀，腾出拇指和食指，抽出两根红薯结草杆，将左手上的稻把，拦腰围住，两头收拢，扭结在一起，轻轻地旋转一圈，使之勒紧，捆扎成把，这才稳稳当当地，搁在稻桩上。这个过程，虽然都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但都难免有玉米、黄豆、红薯结草脱落。三五天后自然晒干，男人们扛着背架，来到田里，一把一把的捜集起来，抱到背架上捆好背回来，堆在公房门口的晒场里，交由女人们掼摔。这个过程，又要浪费不少。都说人心难改，天变一时，遇到天气变化，有些时候，玉米、黄豆、红薯刚刚割了，就是几天甚至十天半月的阴雨，结果霉烂了，还无法搬回来。

其实不光玉米、红薯收获如此，小麦、大豆、油菜、荞子等作物，也是割了以后，等到晒干才背回来捶打。玉米、黄豆、红薯结草掼摔后要捶打，有时大豆、米豆第一次捶打时，没有干透，也可能需要再来一次，这第二次称为翻豆杆。乡亲们称赞唱民歌的高手，便用几天几夜不“翻豆杆”来形容。

掼摔时，三四个女人一组，面对面站在掼床两边，侧身一把两把地，用双手将玉米、黄豆、红薯把捧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用力重重地，摔到掼床上。掼床是木头制作的架子，两米多长，一米来宽，面板用竹蔑编织，玉米、黄豆、红薯结穗落在上面，小小玉米粒、黄豆、红薯便从缝隙里落下去。

掼摔过的玉米、黄豆、红薯结把，被堆积起来，一天又一天地积累，晒场里便出现了几座小山。

因为捆扎时，要用两棵玉米杆，不容易被掼摔干净，加上玉米、黄豆、红薯把是捆扎着的，没有充分展开，无论多么用力，都无法保证玉米、黄豆、红薯充分脱落，这便是需要将玉米、黄豆、红薯结草再打一遍的理由和依据。

捶打过的玉米、黄豆、红薯结草，比较柔软，牛马牲口们吃起来，适口性较好，容易下咽。作为生产劳动中的得力助手，乡亲们从来不敢亏待它们。

从玉米、黄豆、红薯结草上捶打下来的粒子，乡亲们给它取了一个形象的名字：打玉米、黄豆、红薯结草。相对之前用掼床拍打下来的粒子，质量较差，有些不饱满，有些没完全成熟，有些又受潮变质，外观和口感都要稍逊一筹。但在当时总量有限的情况下，大家都很珍惜，而且都是先将其吃完，才舍得动用优质的部分。

时过境迁，这一切都成了过往。那风景一般挺立在凛冽秋风中的各类草树，也只能通过回忆去想象。(王帅)